清晨出門,剛拐過小區(qū)東南小門的拐角,就撞見那抹晃眼的亮。不是晨光,是一把菜刀在砂輪上轉(zhuǎn)著圈兒,火星子簌簌往下掉,裹著股鐵屑子的氣味,直鉆鼻子。
磨刀的是個老漢,坐在小馬扎上,脊梁骨微微駝著,像棵被風刮久了的老槐樹。發(fā)須是摻了霜的白,一縷一縷貼在頭皮上,額前那幾綹被汗水浸得發(fā)亮,粘在皺巴巴的額頭上。他穿了一件洗得發(fā)白的灰藍布褂子,袖口卷到胳膊肘,露出的小臂黝黑,筋絡(luò)像老樹根一樣盤虬著,手里攥著的砂輪手柄,包漿亮得能照見人影。
“磨剪子嘞——戧菜刀——”喇叭里的吆喝聲是他自己的嗓子,帶著點沙啞的顫,拖得老長,尾音在周圍的樓群間繞了繞,又飄向遠處的早點攤。那聲音熟得很,像小時候奶奶縫在棉襖里的棉線,一扯就帶出一串回憶。
我站在邊上看,他正磨一把銹跡斑斑的菜刀。他先拿塊粗油石,蘸了水,“沙沙沙”地蹭,銹皮一塊一塊往下掉,水里漂著些黃乎乎的渣子。他磨得專注,頭微微低著,盯著刀刃,手腕一沉一抬,節(jié)奏穩(wěn)得很,像在地里鋤草,一下接著一下,不慌不忙。磨一會兒,就把刀舉起來,對著光瞇著眼看,刀刃上的亮線越來越細,越來越亮,直到能映出他額前的白頭發(fā),才換塊細油石,換個慢節(jié)奏,“嚯嚯”地蹭,聲音輕了些,卻更密了,像春雨打在窗欞上。
他的小三輪車停在邊上,用塑料布裹得嚴嚴實實,邊角用繩子扎著,風吹過來,塑料布“嘩啦嘩啦”地響。車斗里堆著些家什:幾個大小不一的油石,一沓粗布,一個裝水的鐵皮桶,還有個小鐵盒,里面盛著碎鐵屑和磨下來的銹末子。車把上掛著個布袋子,露出半截磨好的剪刀,亮晶晶的,像要跳出來似的。
“大爺,這手藝有幾十年了吧?”我忍不住問。他手里沒停,頭也沒抬,聲音從喉嚨里滾出來:“四十多年嘍?!闭f著眼角笑了笑,皺紋擠成一團,“年輕時跟著我爹學(xué)的,那時候走街串巷,騎著二八大杠,車后座綁著砂輪,吆喝一聲,半條街的人都把菜刀剪刀拿出來?!?/FONT>
我不由想起小時候,也是這樣的早晨。村口一傳來“磨剪子嘞戧菜刀”的吆喝,奶奶就開始收拾菜刀剪刀往外走。磨刀的師傅也是這樣,坐在小馬扎上,砂輪轉(zhuǎn)起來“嗡嗡”響。奶奶的菜刀鈍了,切菜“咚咚”響,磨完之后,切起蘿卜來立馬就“嚓嚓”的。師傅磨完刀,還會用手指在刀刃上輕輕刮一下,“嗯”一聲,那神情,像在驗收一件寶貝。也不知從何時開始,這樣的磨刀攤兒變得越來越少見了。或許是超市里有現(xiàn)成的磨刀器,網(wǎng)上也能買到便宜嶄新的刀剪,誰還會等一個磨刀的師傅?
我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,砂輪轉(zhuǎn)動的“嗡嗡”聲和小時候記憶里的聲響漸漸重合,只是眼前師傅的身影,比記憶里那位更顯單薄。眼看上班時間將近,我不得不收回思緒準備離開?;仡^時,他依舊穩(wěn)穩(wěn)坐在小馬扎上,砂輪轉(zhuǎn)個不停,“磨剪子嘞——戧菜刀——”的吆喝聲又隨著晨風飄了過來。那聲音混著淡淡的晨光,落在小區(qū)秋光正好的草叢里,落在早起買菜人沉甸甸的籃子上,也輕輕落在我心里那個積著舊時光的村口——那里,也曾有個這樣的身影,和奶奶遞過去的那把鈍了的菜刀。
這些老師傅們哪里是在磨刀剪,分明是磨的時光啊。那些老手藝,就像老漢手里的砂輪,轉(zhuǎn)著轉(zhuǎn)著,把歲月磨得發(fā)亮,把回憶磨得暖烘烘的。只要這吆喝聲還在,只要還有人愿意坐在小馬扎上,一下一下地磨,那些藏在時光里的溫暖始終都在。
風又吹過來,秋葉“嘩嘩”地響,像是在應(yīng)和著那聲吆喝,也像是在說,別急,慢慢來。